宋朝有两个李定,一个李定是洪州人,另一个李定是扬州人。
两人虽同名,前后却相差了二十年。
不过这两个李定一生的经历很有意思。
为了方便记忆,我们把洪州的称为大李定,扬州的称为小李定。
大李定沾了祖宗的光,蒙恩荫获官,早早进入了体制,可以说吃喝不愁,前程无忧。
但他们这种沾祖辈的光的人,很被清高的读书人瞧不起。人家不带他玩。
这里面最不喜欢跟他玩的人,要数苏舜钦了。
苏舜钦也是宋朝的大文人,诗词写得极好,比如这首:春阴垂野草青青,时有幽花一树明。晚泊孤舟古祠下,满川风雨看潮生。
他写中秋的月亮也写得好,叫“不惟人间惜此月,天亦有情于中秋”。
作为北宋初进士及第的大文豪,他的牌面也大,和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合称“苏梅”。他俩的名字也起得登对,尧天舜日,既符合宋初的“盛世风貌”,文字上也对得起。
妥妥的风雅之交。
不过读书人的脾气嘛,毛病多,主要就是傲。
苏舜钦虽然只是一个八品官,管的是文件下发的小小进奏院。却根本不把恩荫获官的大李定看在眼里。
他们进奏院每年惯例有个赛神会聚餐,敬完仓颉以后,一大群文人士子凑在一起公款吃喝,诗酒唱和。
穷是穷了点,但是有谱。
而且邀请的都是京城顶有名的文豪,梅尧臣就在列。
大李定很想和这些人一起吃吃。
找到苏舜钦,表示也很想参与,哪怕坐个末座也好。说白了借文人之光沾点文雅嘛。
本来也不是多大点事,他还主动捐钱十吊,这样可以把宴会办得更丰厚一点。
可惜苏舜钦瞧不上大李定,连带十吊钱都嫌弃。推辞到:
乐中既无筝琶筚笛,坐上安有国舍虞比。
意思是说,我这里的酒席上既没有妓乐助兴,参加者怎么会有“国舍虞比”呢?
所谓“国舍虞比”,就是国子博士、太子中舍、虞部员外郎和比部员外郎,这四种人皆属于“任子”。任子是宋代官场恩荫制度的产物,当朝五品以上大臣的子弟和后人,可以推恩补官,每三年一次。但这种“恩补”的官员一般不安排重要职位,多是“国舍虞比”一类闲差。
文人骂人是真的凶,他就差直接扔掉钱说我们这里不跟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一起玩了。
把大李定就这样气走。
不过,由于宴席上文人们狂悖,尤其是王益柔在酒桌上写出了“醉卧北极遣帝扶,周公孔子驱为奴”这样侮辱圣贤的话。这可是要杀头的。
大李定抓住机会泄愤,一番宣扬鼓噪,大肆告状陷害。最终让王拱辰把整个参加酒席的人都拿翻,并进一步找到突破口,让庆历新政中道崩卒,名臣文人们就此四散逃离,成了惊弓之鸟。
梅尧臣性格豁达,还写了一首《客至》:“客有十人至,共食一鼎珍。一客不得食,覆鼎伤众宾。”
嘲笑大李定这一告状是吃不到肉,把锅都给人掀了。
平心而论大李定的报复有点太狠了,但也是苏舜钦为自己的轻狂买单。
文人嘛,不做错点事能叫文人吗。
这一状可了不得,告出了文坛的两件盛事。
一件事是苏舜钦的《沧浪亭记》横空出世,一件事是《岳阳楼记》的名垂千古。
历史有时候,就特别诡异。
比大李定小二十多岁的小李定。
他的经历也竟然如此大同小异!而且又颇有反面!
大李定出身好,白捡到的官,被读书人瞧不起。
小李定却反着来,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,满腹诗书。
还是王安石的弟子,名师出高徒。
小李定有王安石这样的大树,不需要巴结任何读书人。
用范冰冰的话说,“我就是豪门”。
这下谁敢瞧不起他。
但还真有!
还是北宋时期同样出名的“苏”——苏轼。
谁知道李定这个名字跟苏姓文豪这么不对付啊!
小李定吹嘘王安石的青苗法很成功,汇报的时候皇帝很满意,要升他的官。
但是起草诏书的中书舍人宋敏求、苏颂、李大临三人不干,打死不从,皇帝龙颜大怒,把他们贬了。
却成就了三人正直的美名。
后面其他的大臣说小李定不孝,隐瞒母丧,不为守孝。认为品德有亏。
跟苏舜钦一样官不大名不小的苏轼,嘴巴也刻薄痒痒起来,不明真相的他,或者也出于对改革派的不喜,跟着骂了小李定:“如此禽兽不如之人,古今罕闻也!”
这样说小李定,也是杀人诛心。
好在王安石帮他查清了真相,属于陷害。
小李定才免受了灾害,并当上了御史中丞。
小李定很快就让苏轼尝到苦头。
元丰二年,苏轼从徐州调任湖州。上任以后,苏轼依照惯例,向皇帝上表谢恩。
他在表文中写到:“陛下知其愚不适时,难以追陪新进;察其老不生事,或能牧养小民。”
意思就是皇帝知道我愚笨跟不上时代,难以和年轻人搞到一起,跟不上朝廷最新的思路,晓得我年老本分,也许可以把小地方的百姓治理好。
这一下可让小李定抓到把柄了!
从“新进”、“生事”等词语里找到了破绽,给苏轼扣上攻击变法,反对皇帝的政治帽子。
乌台诗案来了!
小李定和他们的同道们,追着苏轼打。
说他一天到晚阴阳怪气新政,怨谤君父。
小李定这一状告得狠。不仅把苏轼的朋友圈都干趴了,还把整个王安石变法的守旧派干得七零八落。
大名人除苏轼九死一生以外,司马光、黄庭坚这些全都受到牵连,成了丧家之犬。
苏轼很惨,但细究起来也有点不是那么无辜的意味。毕竟他骂小李定禽兽不如也有点刻薄的。
小李定这一状可也了不得,同样告出了文坛的两件盛世。
一件事是苏东坡游赤壁,《前赤壁赋》横空出世。
另一件事是苏东坡再游赤壁,《后赤壁赋》名垂千古。
两个李定,被苏家的大文豪都杀人诛心了,却也把苏家的大文豪都整惨了。
两个苏家大文豪,都是口无遮拦,因言招祸,最后被赶出帝都。
两个李定,也把改革派和保守派都整惨了。他们好像无形之中,完成了某种闭环。
盛名如苏梅,苏黄,不经历一番要生要死的折磨,怕是永远也想不到。
这大宋的天,变不变,怎么变,我们李定说了算!
冥冥之中,自有走向。